我听了有点儿难受,倒不是因为这两天为了早点给孩子明确诊断,我们跑前跑后地张罗付出,也不是因为大家的辛苦突然都变成了枉费,而是一听到这个消息,我脑海里全是孩子膨隆如鼓的肚子、骨瘦如柴的四肢和茫然的眼神。
在急诊的两天半,我甚至都没听过他的声音,每天他只是半眯着双眼,毫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但是暗淡的双眼和因为不适而扭曲的肢体,都传递着两个字:痛苦。
交班时,发现他家还在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孩子妈妈已然伤心欲绝,红着眼圈跟我说“大夫,我们等您回来告诉您,我们不治了,一会儿就回家,我就想谢谢你们……”我一下就忍不住了,低下头,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过了一会儿,我问孩子妈妈,是因为钱吗?孩子妈摇头说“不是钱的事儿,觉得孩子太受罪了,回家没准还能多陪陪”。我无语,但我知道,回家是因为“钱”肯定是事儿,多陪陪也只是奢望……
还没交完班,半个多月前在急诊留观的一个孩子的爸爸,着急地进来找我,我一看见他就明白了,直接问“走了?”孩子爸爸点点头:“不行了。”
果然,孩子蜷缩在淡蓝色的包被里,口唇苍白极了,我拿着听诊器听听,还有微弱的心跳。我告诉孩子爸爸:“再抱会儿吧,再陪陪”,孩子妈妈用脸贴着包被里的宝宝默默地出去了。
这是一个才3个月大的小男孩,出生后1个多月诊断白血病,父母理智地选择了姑息治疗。半个多月前,因为严重感染在急诊待了一个多星期,本来以为那次就扛不过去了,结果孩子一天天地恢复过来,又多陪了家人几周。那次我跟家长长谈过,后来大家达成的共识是:如果孩子哪天突然不好了,就不再做心肺复苏一类的抢救了,让孩子安静地离开这个还没好好看过的世界。也正是那次长谈,孩子的家人们开始接受并正视总有一天孩子是要先期离开的,而且那天不会太远,而今天就是“那一天”。
1小时后,给孩子开“死亡证明”时,孩子爸爸还是没能忍住,不停地问:“大夫,您觉得我们最开始选择姑息治疗是正确的吗?如果化疗,他有机会好吗?我怎么能让孩子妈妈不那么伤心?我当初那么选择,真的对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我知道这是一个好爸爸,也是一个好丈夫;我知道至少在当前的医疗水平,孩子爸爸的选择是明智的,孩子短短3个月的人生并没有受太多罪,却享受了很多家人的爱。
我对孩子爸爸说“人生无论长短,能带着尊严和你们的爱,好好地离开,应该是他的幸运。”孩子爸爸长舒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静等我开完证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觉得轻松了一点点,其实我还想跟他说:“好好爱你的妻子和家人,早点开始你们新的生活……”
编后:
这是北京儿童医院一位急诊科主任写的,最先出现在医疗记者的“朋友圈”里,看的人们都哭了,因为孩子,更因为医生,如此柔软的文字背后,一定是一颗医者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