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睑下垂、吞咽困难、四肢肌肉萎缩无力、基因检测找不到致病基因……在北京大学第一医院(以下简称“北大医院”)神经内科的诊室里,每当邓健文看到带有这些症状的年轻患者,心里都会一震,因为这有可能是患上了眼咽远端型肌病。放在5年前,这些饱受疾病折磨的患者检查不出致病原因,只能默默承受病痛,在生死边缘徘徊。如今,他们迎来了转机。
“作为罕见病,眼咽远端型肌病一直面临着诊断难、治疗难、缺医少药的现状。”带领团队找寻出中国眼咽远端型肌病患者致病基因的北大医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邓健文向记者介绍道,眼咽远端型肌病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肌肉病,自1977年日本首次描述了这种患者画像后,40多年来,全球范围内仅报道了300多例患者。
相关资料显示,全球罕见病超7000种,仅有5%-10%的已知罕见病存在有效的治疗药物或治疗方案。我国罕见病患者约2000万人,每年新增患者超20万人。
罕见病并不“罕见”。在北大医院,邓健文这位85后青年,正带领他的团队,甘做罕见病研究的“孤勇者”。
找到困扰临床多年的致病基因
2010年,对现在的北大医院神经内科医生邓健文和抗击病魔十余年的罕见病患者李莉(化名)来说,都是不平凡的一年。
那一年,22岁的福建姑娘李莉连续几个月双腿无力,辗转求诊,但医生们表示此前没有见过这种症状的病人,即便为李莉做了全身检查依然没有找到病因。有人认为李莉患的是一种罕见病,建议她去大城市找找医生。
多方打听,她来到了北大医院神经内科。当时该院神经内科的王朝霞和袁云医生已经在神经系统罕见病领域有相关研究。通过严谨的临床检查,结合骨骼肌病理分析,李莉的疾病被诊断为眼咽远端型肌病。
也正是在那一年,邓健文直博进入中国科学院大学,开始从事渐冻症等罕见病的研究。6年的时间,他潜心该领域研究,毕业后又在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进行两年博士后训练。
扎实的理论研究让邓健文不断成长,但由于长期在科研院所,当时的他无法直接接触病例,往往通过一些报道和资讯去做间接的研究。邓健文认为,理论研究与临床实践是密不可分的,只有到临床上,才能接收到患者最直接的反馈,这样不仅能够解决诊断问题,还能通过致病机制研究出治疗方案。
于是在2018年,李莉被诊断为眼咽远端型肌病但确切病因迟迟未明的8年后,邓健文加入了北大医院神经内科,开始了与眼咽远端型肌病的“正面搏斗”。
工作伊始,邓健文就和王朝霞医生密切配合,首先绘制了68个家系的家系遗传图。家系分析显示这类疾病的遗传方式非常“诡异”,有的家系只有一个发病患者,有的呈代代遗传,更有甚者只在同代人中发病。
面对这样“扑朔迷离”、遗传方式复杂的遗传病,致病基因鉴定面临着巨大挑战。邓健文和王朝霞团队迎难而上,结合了多种遗传学分析手段,探索眼咽远端型肌病的致病基因,这对于该病的及时精准诊断、治疗和发病机制的研究至关重要。
仅用两年时间,他们的研究取得了很多进展。
2020年,邓健文和团队报道了眼咽远端型肌病在中国患者里最常见的致病基因,并命名为“GIPC1”,属于基因组“暗物质”的动态突变。在3年时间内,团队联合国内多个神经肌肉病中心,连续找到了3个致病基因,实现了相关研究在国内“从0到1”的跨越。邓健文说,他们解决了国内75%以上该类疾病患者的精准诊断问题,为该病的治疗提供潜在靶点。
在神经系统罕见病研究领域“破冰”
罕见病之所以罕见,不仅仅是病例少,更表现在每个病例的临床表现都大不相同。邓健文说:“由于没有较为精确的诊断指标,往往许多患者被误诊、漏诊。”
资料显示,目前发现的罕见病,60%都属于神经系统,神经系统疾病是目前临床医学疾病谱中未知病因及发病机制最多、病种最复杂、罕见病及疑难病最常见的系统疾病之一。
邓健文说,许多人不了解神经系统罕见病,其实大家熟知的“渐冻症”就属于这一类。对于这类误诊率高、临床表现复杂的罕见病,很多患者往往等不到好的治疗方法就已经离世。
治疗罕见病的第一步是找到致病基因。邓健文感慨道,第一步也是极为困难的一步,往往数年的苦苦追寻依然找不到突破口,这是从事罕见病研究的每一个同行都会遇到的困境。
邓健文说,当他们团队发现眼咽远端型肌病的3个突变基因后,迅速将这一领域的研究推向了热点。许多国内外学者也开始研究这类基因的临床表现,并在渐冻症和阿尔茨海默病等疾病的研究中找到了相关联的地方。
“有学者研究发现,我们所报道的一些神经系统罕见病的基因突变,其临床表现可以在部分常见病中体现。”邓健文说,罕见病作为一个特殊的研究模型,也为常见病的治疗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
邓健文说,现在大部分眼咽远端型肌病患者从初次就诊,到基因检测诊断,再到提供预后方案,时间不会超过1个月。
2022年,邓健文成为博士研究生导师,招收了自己的博士生,指导他们科研与工作。
实验室里,来自不同专业的学生专心做着自己的研究。这些学生有不同的身份,平时他们是医生,在实验室则是学生。邓健文的办公室就在实验室旁,除了自己的日常研究,他常常去看学生做实验的情况,并耐心地给他们指导。
邓健文常对学生说,做科研要耐得住寂寞,才能有所突破。“医生的科研能力是综合素质的体现,我认为医生要做好基础研究,才能在自己的领域开拓创新。”邓健文说。
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2019年2月,在国家政策推动下,北大医院集结多个临床学科和遗传学领域专家,率先成立了罕见病中心。国家卫生健康委还遴选了324家罕见病诊疗实力较强的医院组建了全国罕见病诊疗协作网,发挥优质医疗资源辐射带动作用,北大医院是北京市的牵头医院。
作为科室的青年骨干,这些年,邓健文的研究硕果累累。今年8月,他还获批了国家优秀青年科学基金项目,这让他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邓健文说,罕见病的研究需要“孤勇者”。眼咽远端型肌病的致病基因还未完全突破,这也成了未来的一项重要任务。邓健文相信攻克这一难关不会太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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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确诊只是治疗罕见病的第一步,多数罕见病并没有特效药,只能给予辅助性治疗,但这些能够帮助患者改善病情,提升生活质量和信心。“每帮助一个罕见病患者,就守护了一个即将破碎的家庭。”邓健文说。
邓健文自加入北大医院,便一直在跟踪李莉的动态。即便如今李莉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但她用并不灵活的手指打字,常常在微信上与北大医院团队报告自己的生活状态。
两年前,李莉得了一次重感冒,那几天,她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于是,她也像妹妹一样作了一个决定:把遗体捐献给医院。李莉希望能拿她做案例,让北大医院的科研人员更好地研究治疗眼咽远端型肌病的方法。
幸运的是,李莉再一次渡过难关。现在,她还组建了病友群,希望能用自己的经历和经验帮助到更多患者。
一个与疾病斗争了近15年的患者,依然对生活充满热情和信心,让邓健文觉得佩服与感动,也更坚定了他把研究扎实做下去的决心。
看到越来越多患者的笑容,邓健文成就感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