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虽然国有垄断,电信运营商所在的通信产业却是个市场化最充分的垄断行业。
相比其他央企,这个行业需要领导者的市场运作能力,但另外一方面,他们也需要讲政治,政治是比商业更复杂的命题。这要求他们不仅为商,而且为官,而且在历史上很长时期,通信行业都是和权贵资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很多权贵寄生在此,影响行业的发展,影响政策,同样也影响这些运营商掌舵人的决策。作为决策者,运营商的决策者往往面临两难困境,这种宿命般的挑战,考验的不仅是领导能力,还有游走于各种力量之间的平衡能力。
与更愿意晒在阳光下的的互联网公司大佬比起来,运营商大佬中一些有个性、具备极强商业能力和管理能力的人,人生际遇显得更加唏嘘。他们有人能够善终,也有人卒然倒下,真可谓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纵观近十年电信运营商,以下几位大佬值得通信史上一书再书,留下印记。
王晓初
王晓初是通信业界、公司内外口碑皆好的一位领导。这种口碑不仅来自于他作为管理者的战略布局,还来自于他本人在日常表现出来的平易近人。据说王晓初在公司电梯里经常与普通员工聊天,而且员工也常常能够在食堂看到他像普通人一样排队打饭。
早在中国移动(微博)香港上市公司任职时,王晓初的表现就相当亮眼。他坦诚的沟通方式得到了资本市场的认可。有一次传言王晓初将调任中国联通(微博),香港媒体有关报道一出,中移动股价即在开盘后15分钟内,从17港元跌至四年半来最低的15.55 港元,弹指间,市值蒸发236亿港元。后来王晓初通过电子邮件向外界澄清此事,市场才得以稳定。
2004年调任中国电信之后,王晓初凭着出色的经营理念、清晰的战略思维,在中国电信提出很多改革。“一去两化新三者”,精辟地命中运营商的沉痼顽疾,“划小承包倒三角支撑”试图把营业厅都变成一个独立的经营体,发挥员工的创富能力。
但无法回避的事实是,中国电信是历史最长、官僚习气最重的一家运营商。王晓初在中国电信制定的很多改革政策,都在欺上瞒下的官僚作风中走形。王晓初推动“集中化”划小承包等几次改革,并没有取得其预期的效果。
比如说在推动“集约化运营”中,多数项目由于牵涉到巨大的责权利关系成了摆设,王晓初选了一个影响没那么大的数据中心,用“别逼我”的强势,强令各省交出资产和客户到云计算公司运营。但终因各省的小算盘,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号称要打造千百个“小CEO”的“划小承包”,也由于择岗、考核激励方式等配套措施,无法彻底市场化而走向形式化,名不副实。
2014年末,他在广东电信调研讲话内容流出。有人据此评价:王晓初扮演的,更象是老师的角色,而不是强力管理者的角色。
可以说,王晓初一直没有找到,或者说没有能力通过切实手段,打破中国电信自身的陈旧机制。他曾经做过人事改革,甚至撤换过人力资源部经理,但最终的结果,中国电信的等级制度更加森严,管理更加僵化保守。
王晓初对此深感焦虑,他曾说:一直都有一种危机感。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想明天会发生什么。有关王晓初,一直都有从政的风传,随着每次风吹草动就传言四起。终于有一次,王晓初正面这个问题说:不带中国电信突破到一个稳定的状态(就离开)会心有不甘。
在中国电信11年,他可谓呕心沥血。但要对抗一种体制,作风相对保守的他,又显得有心无力。
少年子弟江湖老。当王晓初两眼含泪走出中国电信的时候,他已经57岁了。
2009年7月,张春江因受贿746万余元,一审被河北省沧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张春江是与政治牵扯最多的一位。如果不是世事难料,他本来应该是运营商大佬中在仕途上走得最远的人。他也是30年来中国通信领域唯一被定性为个人严重违纪的副部级官员。
张春江其人“年富力强,做事利落果断”,颇得当时信产部部长吴基传赏识。他35岁担任辽宁省邮电管理局副局长,之后仕途通畅,仅6年时间就当上信息产业部副部长。成为当时最年轻的副部长。2001年,电信行业进行了建国之后范围最广、幅度最大的一次资费调整。当时受影响最严重的是中国电信,作为邮电系统最正统的嫡系,它能量巨大,改革阻力可想而知。当时负责此项工作的正是张春江,他亲自主持5次大型座谈会,征求相关部门、专家学者、相关企业各方面的意见和支持,最后方案成功施行。
2003年,张春江出任网通集团董事长。这里成为他命运的转折点,他本有机会拉开更大的人生序幕。
张春江长于处理复杂的内部关系。在他任职网通期间,他处理了网通的复杂整合。当时中国电信史上第三次电信改革,即中国电信南北分家,北方十省划拨后组建新网通,同时收购网通控股(著名的小网通)。小网通亏损严重,还涉及到大量的收购合并事项。这些难题都被时任董事长的张春江一一化解,并且实现了网通上市。
但这埋下了祸根,后来张春江被查,原因一说就是被翻网通整合时的旧账。当然,根据公开认定的贪腐事实,张春江与其大学同学宋世存、多年好友张锐及其妻,结为利益同盟,通过朋友“关系”,寻租致富。熟悉张的人也认为,这与张“豪爽仗义”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鲁向东
鲁向东从行政级别看只是一位副总裁,但这个人对中国通信行业乃至互联网行业的影响最为深远。
鲁向东主导架构了中国移动整个数据业务模式——移动梦网。让电信增值服务商(SP)自带业务和短信网关接入中移动网络,收入与SP按照15∶85分成。中国运营商开始了长达十年的SP时代。同时,移动梦网也让新浪、腾讯和搜狐等几大网站度过了互联网泡沫时代,短信业务迅速成为它们的主要收益来源。TOM无线、灵通网等一批SP也被成功推向了资本市场。
而名噪一时的动感地带品牌,则是时任广东移动总裁李刚的杰作,鲁向东将其推向全国,开创了运营商的客户品牌时代。
鲁向东深知自己职位有太多牟利空间,所以他一直谨小慎微。为了避嫌,他在广告招标等业务中,精心做了流程设计,使得几个环节相互制约。为了减少贿赂的可能,大量使用外企。而且所有业务环节,他都尽量不插手、不签字。四川音乐基地因为腐败问题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鲁向东都没有被查出问题。
随着SP利益链条的不断扩大,即使鲁向东再谨小慎微,他依然被卷入漩涡之中。2012年3月,鲁向东被带走调查。
鲁向东被带走的直接原因是因为收受了朋友送得一套价值200万左右的家具,最终认定的事实是受贿2500多万元,一审被判无期。他被带走是2012年的3月份,判决已经是2013年的11月底。据说,在这羁押的20个月里,他一次次凭窗自问的竟然是,自己到底因谁获罪?
“鲁向东没有办法拒绝一些资本进入SP的产业链条。他以为自己凭出色的业务能力和谨慎的做事方式,能够平衡各方关系,他高估了自己。”
也许正是业绩让鲁过分迷信自己的能力。当敏锐的有背景的资本盯上数据业务这块肥肉,鲁向东无力拒绝;而当移动梦网走向必然的终止,移动集团肯定会承接一些怒火。鲁是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能够左右逢源, 结果两边都不满意,他不死谁死?在以亿计算的SP利益链条中,鲁向东其实根本没有能力平衡好这盘棋。
比较起来,王建宙几乎是运营商大佬中最幸运的一位,所以他退休时总结自己的职业生涯“了无遗憾”,的确如此。
这种幸运不仅在于他赶上了中国移动最辉煌的几年,也在于中国移动是和他个性最相符的一家公司。
王一直抱有远大志向,当年在杭州电信局做一名普通官员时,他就在西湖边和外国游客交谈来练习外语,在联通IPO全球路演期间,他逼着自己逐步摆脱翻译,英文越来越流利,这让他后来真正有机会在国际商业舞台上亮相。在2010年的达沃斯论坛上的提问环节,王建宙用一口流利的英语与现场交流,赢得喝彩。国际主流媒体都关注到了这家来自中国的公司和领导者。
在公司内部管理上,王建宙的确面对的是比其他人简单的多的局面。入主中国移动后,王建宙在管理上做的一件大事是提出“一个中国移动”的理念,改变了中移动此前32个子公司各自为政的局面,将很多地方权力收归集团。当时,王建宙曾经亲自直飞某个重要省公司,即时宣布省公司一把手任命,宣布后,即直接同机返回。这种事实,一方面能够说明王建宙的魄力,但更多的,是证明了中国移动作为历史最短的一家运营商,内部关系简单,执行力强。
全球第一大运营商的掌门人身份,给了王建宙和国际商界名流交往的机会。在他办公室一进门的桌子上,摆满了和商界大佬的合影。他经常谈起和默多克、扎克伯格等人的交流。在他任上,中国移动在全球的品牌影响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王建宙为人熟知的企业战略是“大象快跑”,当时中移动已经是拥有1.5亿用户的全球顶级运营商,ARPU值是对手联通的2倍多,资本市场非常满意。当王建宙提出开发几乎是空白的农村市场,寻求新的增长点,受到只关心利润的投资者的质疑。不过三年后,中移动用户数暴涨了一倍多,其中一半来自农村,税前净利仍高达54%,移动就此奠定移动市场霸主地位。但是,有另一种观点也认为,移动大举进军农村市场,实际上是提前收割行业红利,导致市场过早饱和,造成后来运营商之间恶性价格战。
王建宙让大象快跑的另一个重要手段就是推行KPI文化,这招用来推高业绩确实非常有效,但也就此埋下许多后患。对手也不得不跟进,致使运营商之间的竞争不断变形,基层员工压力也日益增大。
虽然在他任上,中国移动被迫承接了出于政治任务的TD网络建设,使得其对于运营商转型互联网的探索有些挫折,但这种影响在他离任时还没有真正显现出来。
后记:从2000年到2015年,他们占据了中国电信史最关键的节点,影响着通信产业以及周边上下游等巨大产业链环节,所以一人荣辱,行业震惊。这样的时代很快就过去了,随着OTT业务的发展,运营商管道化的命运已经注定。以后,运营商是否重组,领导人是否调任,都将只是舞台剧的落寞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