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拒绝复制

◆本报记者张春燕

李继伟的工作室位于北京的798艺术区，门口并无张扬醒目的标志，稍不留神，很容易擦肩而过。这大概与他本人的经历和性格有关，当过北京电影学院教师，在西方留过学，再加上细边的黑框眼镜，显得更加低调和斯文，就连说话也那般儒雅。但是他的艺术创作却并不低调，往往能让人惊喜地尖叫。

作为“保护鲨鱼”艺术巡回展邀请参展的艺术家，李继伟的装置艺术作品——一条在蓝色海洋中摇曳并优雅转身的切片鲨鱼大获成功。

蓝色的海洋波光粼粼，似乎一缕阳光穿透碧蓝海水，映在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里。一条慵懒的鲨鱼缓缓地游过来，也许酒足饭饱，它慢慢地转身，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随着那道转身，它的每个肌肉线条都呈现出不可复制的完美，背脊上的流水顺着丝滑的皮肤一闪而过，闪耀着阳光的光斑，宣示着海洋王者不可撼动的霸权。

难怪有人惊呼，这视觉冲击太震撼了！芳草地展览馆为了调查观众参观后的感受，制作了几千份调查问卷，设计了10多个问题，包括看完展览后可以不吃鱼翅吗、最喜欢的艺术家是谁等。芳草地展览馆研究员文娇表示，根据调查结果，李继伟属于最受欢迎的艺术家行列。

这条长达4米的切片鲨鱼，由74根细线悬挂在离地面约两米的地方，鲨鱼上方则悬挂着 “指针”，暗示随着时间转动，自然与生命的存在以及人与未来存在的某种不确定性。

转动中，鲨鱼呈现着不同的状态。当它转向侧面时，观众看见的是俊美修长的鲨鱼身躯。当它转向正前方时，观众就只能看见鲨鱼的正面。由于现场设有鼓风机，鲨鱼的每一片切片都能随风摇摆，营造出了蔚蓝海洋中鲨鱼缓慢游动的真实感。

由于围观的人太多、互动性太强，好奇的人总是忍不住把手伸向这具艺术装置。为了让更多人享受艺术的快乐，展览方不得不拉过一条线，把鲨鱼围起来，实在是无奈之举。

在李继伟的艺术道路中，有20多年的时间是在欧洲度过的。上个世纪80年代末，他就前往欧洲，先是在奥地利学习抽象画，后又在德国学习多媒体艺术。欧洲给予他很多美好回忆，尤其是那里的树和建筑。

李继伟的手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比划着树的轮廓和形状，“每棵树都有编号，好像它们也有自己的户口。并且，它们与周围巴洛克式、哥特式的建筑融为一体，老房子散发着历史的气味，树就盘根错节怀拥着旧居。在那里，树是生活的印记，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而中国一开始就不一样，人们在新建时铲树，在铲树后拆老建筑，大街上尘灰四起，塑料袋飞舞。现在虽然有所改观，但雾霾的问题又进入人们的生活。”

在李继伟眼里，树不会说话，但它们是活的，活在这个社会，活在这个世界，而且比人长寿。他喜欢漫步在日落的街道，看天上云淡风轻，然后拍拍树干，像老朋友一样，再继续把手插到风衣里， 向前走自己的路。

李继伟的艺术之路，起点并不在西洋画派。他是我国著名国画大师叶浅予在中央美院实验班的弟子，这个实验班要学习山水、花鸟虫鱼、人物，涉及的艺术种类非常全面。然而，实验班只办了那一届。在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副院长的同学许俊眼中：“毕业后，有的同学专攻国画，但李继伟走得更远，不仅仅是绘画，还涉及空间创作。因为空间更给人以胸怀和无限的立体思维。”

虽然李继伟没有停留在国画的道路上，但他的骨髓里依然流淌着传统文化、山水自然、点线面结合的写意思想。国画讲究哲思，注重对生命的探讨，尤其注重挖掘自然的韵律，认为山川、人物、花鸟、虫鱼都充满生命的律动，称为“气韵生动”。所以国画艺术自然也成为反映生命的艺术，这也是检验画家绘画水平的一个标准：借助笔墨的节律来达到心灵和自然的完全合一。

为了充分反映鲨鱼的律动，李继伟笑称自己已达到“闭着眼睛都能把鲨鱼的结构画出来”的境界。他先是手绘鲨鱼的手稿，再根据鲨鱼的真实骨架做出1：1的等比例尺结构，包括头骨、胸腔、尾翼以及鲨鱼鳍等，具体到每一节脊椎关节的凸起都栩栩如生。接着，再通过多媒体技术，将骨骼的关节点投射在平面上，再买来透明的pc材料（一种树脂板），一张一张剪出鲨鱼的切片。这些细节繁琐重复，为了实践效果，他请人在自己的工作室搭起架子，将切片悬挂起来，一遍遍地在透明的pc材料上手绘色彩，直到满意为止。8个月的心血，最终换来了这条律动的鲨鱼。

李继伟特别喜欢与自己较真。他经常熬夜，头脑里总是在琢磨作品，往往失眠，偶尔还偏头痛，疼起来天崩地裂般难受。在这次创作中，他一直与自己想要达到的作品效果较劲，一次次地否定自己。一开始想做平面绘画，两次方案后否定自己。再提出雕塑作品，接着又否定，最后才到了装置设定。在买pc材料的时候，他突然头晕昏倒，躺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把同行的朋友吓了一大跳。

尽管做过许多展览，但李继伟并不高产。他说，不做高产的人，是因为对自己太苛求。他喜欢飘逸和灵动，尤其爱水。他说，透明的水代表了东方人的轻和透，水墨能表达他的内心。因此，作为“水立方”游泳馆的设计师之一，李继伟将中国绘画的元素融入西方抽象艺术，将600平方米蓝色的泡泡呈现给大众，作品自成一体，令人耳目一新。

未来，李继伟已经开始酝酿要做一个有关“已经灭绝的动物”展览，比如猛犸象、剑齿虎等，它们不像鸟类或者更小的动物，更加大气和壮观，在视觉上具备更强的冲击力。关于自己对自然的情感，他用黑龙江女诗人范学宜为他写的《我是你的一部分》诗意表达——

我是你的一部分/无论是悲伤还是绝望/我身在其中/海岸如此漫长/黑夜如此孤寂/你如繁星落入大地/引领我向海洋深处/寻找天空/你是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