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留在上海!”三位姑娘以一种几乎押注赌命的方式,誓要成为新时代的弄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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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薛静
编/王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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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欢乐颂》这个书名,起得极不走心。先让人联想到的,当然是贝多芬的名曲,再结合“现代都市”的标签猜测一下,又不免让人感到主旋律之气扑面而来,直到翻开封面,才知道这不过是主人公们所在小区的名字。
然而与书名的不走心相反,书中家住欢乐颂小区22楼的五位姑娘,却个个生动鲜活,连每个人的名字,都别有一番意味:何安迪在福利院长大,被美国家庭收养并凭借聪明才智成为金融精英,旁人往往知道她似中似洋的“安迪”,而不知道她姓何。我根何在?探寻自己的身世,也正是安迪归国的目的。富二代曲筱绡,看了这名字,出生之际爸妈抱着《新华字典》找汉字的样子就已跃然纸上,有经验没文化的富一代,最终选定了两个看起来很有文化、实际上却没啥意义的字,给掌上明珠命名。樊胜美,单看“胜美”两字,就已经是樊姐的小画像,这个名相当一般,搭配一般的姓氏更加俗不可耐,只靠一个“樊”撑起了文气,只可惜对人物而言,樊家却恰恰是胜美的拖累。关雎尔的名字最美,一看就是城市中产家庭出来的“窈窕淑女”。邱莹莹单纯明朗如晨露,她和应勤一样,都是城市中那善良、笨拙而勤奋的小蚯蚓。都说人如其名,能将主要人物的名字与背景、性格暗中对应,又做到如此浑然天成、不露痕迹,作者又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书名的粗与人名的细,正是《欢乐颂》“大粗小细”整体风格的一种反映。《欢乐颂》虽然于晋江文学城首发连载,但是作者阿耐却并非典型的网络文学作家。言传江浙民营企业高管才是她的正职,网络写作不过是个副业,因而早年间她也写过几部纯粹为了过瘾的穿越和武侠,转身去书写改革开放三十年经济历程的《大江东去》,就得了国家的“五个一工程奖”,每部作品几十上百万字,从不设置付费阅读,收入不以为意,写作仅为娱情。这样的潇洒和任性,恐怕没有几个网文作家能够做到。
因而《欢乐颂》这部被作者标记为“轻松”风格的作品,也就充满了任性之气。女主角安迪天赋异禀、身家显赫、貌美动人,不但追求者个个都是青年才俊,而且还有个老谭这样神通广大又死心塌地的男闺蜜,简直是主角光环耀眼得不能再耀眼。富二代曲筱绡也是外挂全开,一个海外归来的不学无术小太妹,竟然能接连啃下大单,危难时刻还能让日理万机的安迪挂着蓝牙来遥控指挥。什么逻辑都先放在一边,作者自我投射为何安迪,无限宠溺着曲筱绡,让这两个人物骄傲地成为超越凡人的存在。
如果故事只是这两个“人生赢家”的二人转,那么《欢乐颂》不过是又一部玛丽苏小说。但是《欢乐颂》的有趣有味之处,恰恰在于2202的三个“凡人”。如同五十多年前那部讲述中国农村社会主义改造的《创业史》,高大全、伟光正的主角梁生宝,远远不如充满矛盾、动摇、最终做出选择和改变的梁三老汉来得血肉丰满。半个世纪后,这部讲述中国城市资本主义浪潮的《欢乐颂》中,那些挣扎于传统社会秩序、现代资本逻辑中的年轻姑娘,恰恰成为梁三老汉的精神传人,她们选择着自己的道路,也选择着中国的道路。
三个平凡姑娘中,樊胜美最为光鲜亮丽,也最为灰败沧桑。甫一开篇,她便坚定着“扎根海市,深入繁华”的理想,“洗澡化妆做头发换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终于选定一件烟灰色双宫丝连衣裙”,脚踏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去相亲,结果却意兴阑珊地回来,随即就向邱莹莹吐槽相亲男“还敢厚着脸皮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按揭买房”。但关上房门,听见邱莹莹和关雎尔讨论要不要相亲,又不免黯然神伤“她都一大把年纪了,除了一大堆的衣服,一无所有”。
三十岁的轻熟女,美艳娇媚的容貌和洞察人心的情商,都是她的资本,她怀揣着这份资本,想要在上海这座繁华都市以小搏大、站稳脚跟,但是现实的残酷一次又一次将她拍醒,告诉她婚姻的本质不过是市场上的等价交换,而她那点姿色和风情,远远不如贤惠、听话、工资高、家庭好来得实惠。而樊胜美的骄傲又不允许她低头,于是越挫越勇,她离开“市场”、直奔“赌场”,势要一头扎进有钱人的圈子:
“那酒吧开幕就不一样了,那些有份受邀的主儿的,都是方方面面的人尖子。我呢,今天要去掐几个那样的尖儿,所以今天是打破头皮也要去的。”(阿耐《欢乐颂》,第一部,第一章)
虚荣、拜金,似乎已经成为樊胜美毋庸置疑的标签,而“没事儿、有樊姐”的义气担当,与想要依靠男人衣食无忧的投机取巧,又构成了她令人爱恨交加的一面。直到《欢乐颂》第一部篇幅过半,樊胜美如无底洞一般的家庭浮出水面,她光鲜亮丽的外表才被捅破,露出灰败暗淡的内里:游手好闲、打架闯祸的哥哥,重男轻女、一味索取的父母,让樊胜美承担着远超过她能力的重担。除了用她自己有限的资本套牢一个男人,似乎别无选择。于是,前半部读者积攒的对樊胜美的所有厌恶,都瞬间化为同情,她的世故与功利,也都沾染上了一丝悲凉。
然而随着剧情继续展开,安迪、奇点、曲筱绡、王柏川一齐出手相救,想要把樊胜美拉出家庭的泥潭,但是樊胜美却在大家的帮助中屡屡心软,哥嫂将瘫痪的老父丢到王柏川父母家,王出面处理,她还不免觉得他照顾不周太心狠。于是,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也就显现出来。樊胜美承担着这份重担,有其家庭的压榨,更源于她自己无止境的懦弱与让步。对大都市繁华、自由、独立的渴慕,和被小乡镇闭塞、愚孝、重男轻女所拉扯的现实,构成了樊胜美身上最丰富的层次。
从小城镇进入大都市,樊胜美、邱莹莹以及泛化到关雎尔,她们所面临的人生转型,正是整个中国社会从目前的“土”字形逐渐转为纺锤形的一个缩影。她们这些受过教育、白领行业的青年女性,作为中产或准中产阶层,也将是推动中国城市不断向前发展的中坚力量。同样,她们的欲望与焦虑,也整个社会当下正在普遍面临的问题。
和几十年前的社会主义改造不同,社会主义是充满粗放的男性气质的,特别是在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中国,我们为必需品而奋斗,崇尚力量、积极劳动,追求宗教式的清苦与受难,革命的激情与青春期的荷尔蒙交相辉映。而市场经济之后引入的资本主义逻辑,则是精致优雅的女性气质,必需品被冗余品所替代,满足欲望被创造欲望所替代,我们需要不断消费、消耗,才能让经济流动起来,于是懒人经济、假日经济诞生,作为“买买买”主力的女性,以这种方式浮出历史地表,成为资本主义的“上帝”。
而2202的三位姑娘,正是转轨中的一代。她们所要争取的,表面上看是能够立足上海、过上衣食无忧的都市生活,实际上却是离开传统话语和秩序,依靠经济转型获得女性话语。关雎尔被迫相亲、邱莹莹要面对有处女情结的男友、樊胜美要摆脱重男轻女的家庭,她们为何要留在上海?因为在这一代青年女性身上,城市许诺给她们的礼物,除了阶层的提升,还有性别的解放。
“一定要留在上海!”三位姑娘以一种几乎押注赌命的方式,代表千百万从乡镇跳入城市的青年,推动着中国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她们将青春投入到繁华都市的资本浪潮之中,誓要成为新时代的弄潮儿。
《欢乐颂》作者简介:
《欢乐颂》的一开篇,已经是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那个“阶层形成”的时代悄悄地落幕了,凭借着天资、出身、能力、机遇,刚出场的人物们已经被定位在一个个阶层里,于是,《欢乐颂》不再是奋斗史,而是此时此刻的一个社会切片……作者想让我们看的是各个阶层的状态与可能性。——苏七七《我们的时代,我们的悲欢》 历来以女性为中心的小说,爱情都毫无悬念地成为第一主题,在那些作品中,女性往往通过爱人和被爱,完成生命的价值体现。但残酷的现实说明,爱情并不能让女性实现真正的救赎和自我救赎,现代女性对内心和外界的情感诉求同样重要。《欢乐颂》中的5个典型人物,虽然没一个能够离开感情,但爱情已非她们的生活全部……女性命运、情感、行为方式、思维习惯在21世纪中国大发展的大气候中的成长轨迹,才是读者应该给予更多关注的主题。——才云鹏《一直在转型路上的阿耐》 所以《欢乐颂》看到最后,我反而最喜欢樊胜美这个角色了。正如小说里安迪描述樊胜美那样:她能揣着一颗苦得像黄莲一样的心,照样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她最坚强。——李牧《生活真的只有活在其中 才能深有体会》